难忘的一天(写作训练课作业)
我一直记得那一天的雨。
是那种细细的,只能用皮肤去感知的雨。
初冬,天一如既往的灰。我抬起头望着雨,雨的样子并不清晰,只像是毛乎乎的东西在空气中飘。轻轻吸一口气,带着湿气的小东西便钻进你眼里、鼻子里、毛孔里。
这是小街背后的一条小道,沿着小道修了一条长长的栏杆。栏杆下面,低下去很多,是铁路,铁轨从这里延伸出去,左边通往我家,右边通往学校。我家和学校在两个不同的城市,那个年代,火车就是唯一的交通工具,放寒暑假的时候,就是那种和邮政信箱差不多颜色的绿皮火车,载着我们这群少年少女往返于家和学校。
我走到一棵大树下,这是一棵梧桐,笔直粗壮,象伞一样站立于围栏里面。树叶已经黄了,一些掉在地面,圈缩着怕被风圈走。一些还挂在树上,颤巍巍地迎着风。雨太细,无法滋养它们枯黄着的身子。
约定的时间到了。
而你还没有来。
我大概能猜到你约我到这里来的目的。你是不是觉得,我们之间,还是需要一个正式了断?其实渐渐疏远已经是事实,而我也很安心于这样的疏离,就像是借用外力将自己无法戒掉的恶习慢慢抛离,对于我,也许这是最好的方式。
我倒觉得我们已不需要仪式之类的东西的,就当是这个年龄的小孩子玩了一个本不该玩的游戏,就当它是一个游戏好了。
可是当你约我今天出来见个面时,我还是答应了。我想你一定是有话跟我说。我常常看到你站在学校门口的那棵大树下,一头乱发。前方两条路,一条是林荫小路,一条是工厂大道,都通往学校外面的小镇。你迟疑着不知走哪一条。
你迟到了。
从来没有过。
我们相识后的那些日子,从来都是你等我,我总是在你焦灼的目光下姗姗来迟。你又总是将那份焦灼化为一个浅浅的微笑给我。
其实,我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,我只是每一次都在内心强烈的挣扎中耗着时间。我内心矛盾重重,在那个年代,那样的环境下,我认为与你的约会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,我不应该继续。可是,我终究还是一个少女,无法掌控自己,在你面前,我不得不承认会丧失免疫能力。
列车“呜——”地拉长着声音从我身边经过,耳边全是风。一辆邮政信箱式的绿皮火车。
车过后,世界好像突然禁止了一般,无声无息。
雨有些大了,不再是飘浮的毛毛雨,而是像细针一样跌落下来。
你一定不会来了。
我决定不再等你。
本该向家的方向走,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向着你将要来的方向走。
我竟然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你!你依然穿着那身你最爱穿的黑色运动装,依然步履轻盈。
熟悉的身影,依然让我心头有瞬间的颤动。
“等久了吧?”你温和地说,“家里突然有事担误了。以为你走了,又怕你还在等我。”
我心跳有些加速,我能猜到你接下来将说什么,但此时我突然有点恐惧,我突然好害怕听到你将要说的话。
那几分钟,我脑子里一片空白,你说了些什么,我完全没听进去,只知道我的猜测是完全对的,你的话似乎是我事先告诉过你似的。
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,那几分钟,我依然感到呼吸变得困难。我终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,再强大的思想武器也不过是一张一捅即破的白纸。
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,该做什么,我只是那么呆呆的站着。没有悲,也没有喜,什么情绪都没有,只是长时间的空白。
幸好又一列火车“哐当哐当”地从脚下经过,地动山摇似的,持续好几分钟。超大的声响,足够让我整理好心情。等到声音渐渐逝去,世界再次恢复平静,我向你告别,转身离去。
这一转身就是二十多年。
很多年以后,偶尔想起1991初冬的那一天,我会设想着那么一幅画面:列车驶过后的风掀起少女的长发,舞动地上的落叶,少女迎着蒙蒙细雨转身离去,树下的少年,默默地目送着少女的背影。
当然,少年有没有目送少女的背影,我终究是不得而知。
那一天,少女满十八岁。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重新回到身上,她头也不回地钻进人流,想要在那样的喧嚣中洗去前尘往事。